我的妈妈是税务员(2)(9/16)

她从不承认。如果那天奥迪车准时出来了,她就会立刻站起身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走进厨房,叮叮当当地开始做饭,心情似乎也会好一些。如果那辆车迟迟没有出现,她脸上的那层冰霜,就会结得更厚,那晚的饭菜,也总是会咸得发苦。

我们家的电视机,在那年秋天的一场雷阵雨后,彻底坏掉了。屏幕上,只剩下一片永恒的、沙沙作响的雪花。舅舅程伟来看过一次,拆开后盖,鼓捣了半天,最后摇着头宣布,是里面的显像管烧了,没得修了。

妈妈于是开始有了新的习惯。她会在晚饭后,带着我,去家属院外面那条新修的、沿着护城河的滨江路上散步。那条路是县里最新的形象工程,路灯很亮,路面很宽,是县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晚饭后最喜欢聚集的地方。我常常能看到我们学校的校长,或者县医院的院长,腆着肚子和他们的夫人们在那里不紧不慢地走着。妈妈很讨厌那个地方,以前总说那里的人太吵、太爱显摆,但那段时间,她却一反常态地,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带着我去那里走上两圈。

她会给我买一根棉花糖。她自己什么也不要,只是拉着我的手,在那条灯火通明的路上慢慢地走着。她的步子很慢,眼睛也不像是在看风景,目光总是在那些同样在散步的人群中,来回地、不着痕迹地扫视着。我知道她在找谁。

我们走了很多天,都没有遇到。直到有一次,我们真的,“偶遇”了。  那天晚上,我们正走着,我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,正站在河边的护栏旁,和一个我不认识的、留着大背头的男人在说着什么。是吕叔叔。我看到妈妈的脚步瞬间就慢了下来,她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、冰冷的汗,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。她假装在看旁边花坛里的月季花,身体却不由自主地,朝着那个方向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。

就在我们离他们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,吕叔叔似乎是谈完了事情。他和大背头人握了握手,然后转过身,正好和我们打了个照面。

四目相对,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。

我看到吕叔叔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,随即就恢复了那种我熟悉的、温和而又带着距离感的笑容。他主动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。“程蕾同志,”他点了点头,语气是那种纯粹的、领导对下属的客气,“带孩子散步啊?”  “……是,是啊,吕局长。”妈妈的声音有些发紧,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“您……您也来散步?”

“嗯,跟招商局的刘局长,随便聊聊工作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,然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,笑着摸了摸我的头,“晨晨又长高了啊。最近学习怎么样?那本《复活》,看完了没有?”

他记得那本书。我看到妈妈在听到这句话时,那双一直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眼睛里,瞬间就涌上了一层水汽。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,才没让那层水汽凝结成泪珠。

“还在……还在看。”她替我回答道,声音嘶哑。

“嗯,好书,要慢慢读。”吕叔叔点了点头,然后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下属一样,又客气地对妈妈说,“行,那你们继续逛吧,我先回去了。”他说完,就真的转身,迈开步子,朝着另一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,没有多说一句话,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。

他就那么走了,留下妈妈一个人僵在原地,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、冰冷的雕像。

我看到,她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、决绝的背影,那双刚刚涌起水汽的眼睛里,所有的光都一点一点地、彻底地熄灭了。她只是牵着我,转过身,默默地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
她的背影,在那条灯火通明的、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滨江路上被拉得很长,很长。
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了,妈妈那所有口是心非的矜持,所有煞费苦心的偶遇,在那句客气而又疏远的“程蕾同志”面前,都显得那么的苍白,那么

的可笑。  她输了。在这场无声的、关于谁先低头的战争里,她输得一败涂地。

(9)

那个冬天,我们县城的大街小巷,一夜之间,冒出了很多穿着红色马甲、推着崭新自行车的年轻人。他们的自行车后座上,都绑着一个印着中国邮政字样和一只绿色大雁的、方方正正的绿色铁皮箱子。

他们是新出现的邮递员,送的却不是信,而是一种名叫特快专递的东西,据说,能把一份文件,在一天之内,从省城送到我们这个小县城。

我们家属院里的人,都觉得这东西又贵又没用,有那个钱,打个长途电话不就什么都说清楚了?

但很快,我就发现,我们家成了这栋楼里,唯一一个,会收到这种绿色铁皮箱子光顾的住户。

滨江路那次惨败的偶遇之后,妈妈像一个被戳破了所有幻想的气球,迅速地、无可挽回地,干瘪了下去。她不再去那条灯火通明的路上散步,也不再刻意地推迟晚饭的时间。她似乎彻底放弃了所有徒劳的、想要“抓住”什么的努力。  她迷上了十字绣。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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