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玉录(1-10)(7/27)

他拿出钢笔,旋开铜笔帽。

墨水是极深沉的蓝。

他在书扉页空白处悬腕疾书,笔尖沙沙作响,如春蚕啮叶:愿为凿锁之锥。

字迹瘦劲峻拔,仿佛带着金石的铿锵。

最后一笔落下,他轻轻吹了吹墨迹,双手将书递出。

“我可以吗?”吴灼捧着书有些受宠若惊。

“班级里就属你的文章最好,你值得。”沈墨舟微微一下。

“谢谢先生。”

人走出书肆,夕阳的红已经张开手臂。

街上的喧嚣依旧,吴灼沈墨舟并肩而行,两人交流文墨而显得十分默契,偶尔她还会开心的手舞足蹈。

沿着琉璃厂西街,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。

街角,正阳门巍峨的箭楼投下巨大的阴影。

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缓缓停在前门西火车站附近的路旁。

车窗摇下,露出吴道时那张线条冷硬的脸。

他一身笔挺的藏青呢子军装,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

他刚从铁狮子胡同的军部出来,要去东交民巷的日本领事馆办事,此刻却被车窗外那抹素蓝的身影攫住了目光。

“停车”

是她。

吴灼正俯身在一个旧书摊前,仔细翻看一本线装的书,摊子就在海王村公园入口不远。

她微微侧着头,一缕碎发从白玉簪旁滑落,垂在光洁的颊边。

冬阳透过她微颤的睫毛,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。

那专注的神情,那清冷的侧影,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耳廓……像一根无形的丝线,猛地勒紧了吴道时的心脏。

他想摇下车窗,喊她一声。

想看她闻声回头时,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是否会因惊诧而睁大?

是否会因他的出现而染上其他情绪?

哪怕是一丝厌恶也好。

可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
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,像要将她刻进眼底,揉进骨血里。

副官陈旻透过后视镜瞥见大少爷紧盯着窗外的眼神,心头一凛,顺着目光看去,也瞧见了书摊前的大小姐。他识趣地屏住呼吸,不敢出声。

人流熙攘,有轨电车叮叮当当驶过,车顶的电线摩擦,溅起细碎的电火花。

吴道时心头猛地一跳,几乎是本能地,迅速摇上了车窗。

黑色的玻璃隔绝了视线,也隔绝了他剧烈的心跳声。

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腔里翻腾的野兽,声音因压抑而沙哑:“开车,去东交民巷。”

车子缓缓启动,汇入车流,碾过大栅栏口飘落的枯叶。

吴道时靠在椅背上,闭着眼,额角青筋微微跳动。

他仿佛闻到空气中残留的、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,那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,混杂着墨香和冬日阳光的味道。

这味道让他烦躁,也让他……上瘾。

那抹素蓝,那缕清冷,如同烙印,深深刻在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,灼烧着,也滋养着那株名为“占有”的毒草

夕阳彻底沉入西山,长街华灯初上。

六国饭店的霓虹灯率先亮起,映着东交民巷冰冷的铁门。

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渐浓的夜色,如同载着一团无法言说的、在黑暗中疯狂滋长的欲望。

第4章 慷慨解囊

吴灼正专心背诵

着莎士比亚拗口的英文课本,内院里突然响起几声鹤鸣。

她搁下笔,揉了揉发涩的眼角,目光投向窗外庭院。

灰蒙蒙的天光下,那株老梅虬虬枝嶙嶙峋峋,枝头荡

她的视线掠过假山石,落在后院角落那口巨大的铁笼里。

灰鹤“灼儿”正无精打采地踱步,长长的脖颈垂着,偶尔发出一声低哑的鸣叫。

笼边,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那里,是小蛮。

她手里拿着几片菜叶,小心翼翼地塞进笼子的缝隙,她的肩膀微微耸动,头埋得很低很低。

一阵寒风卷过,吹起她单薄棉袄的下摆,也吹来一丝压抑的、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啜泣声。

吴灼站起身,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,隔着冰裂纹的窗格,看得更真切了。

小蛮的肩膀抖得厉害,她抬起手背,飞快地在脸上抹了一下。

那动作里透出的委屈和无助,让吴灼眼角一酸,她想起小蛮母亲那张蜡黄的脸,想起那间弥漫着药味和绝望气息的破屋,想起小树冻得发青的小脸。

董姨娘刻薄的训斥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:“哭什么丧!晦气东西!再哭滚出府去!” 小蛮此刻的眼泪,是为了病重的母亲?

为了年幼的弟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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