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安春草】(04-05)(10/15)

却见李林甫由儿子李岫扶着,慢慢走来,连吉温在内,众连忙施礼。李林

甫花白发一丝不,腰间数枚紫玉带銙明润斑斓,足下编线履子不染点尘,还

是养尊处优的台阁宰辅模样。他垂老的身影如一尊孤绝挺立于天地间的神像,如

此傲然而又如此高华,这灞河上的濛濛水雾,紫陌中的 滚滚红尘,竟似不能沾惹

他半分。

他随意抬一抬手,笑道:「今我原为私而来,既非在鸾台凤阁,大伙儿

不必多礼。」温和如春阳的目光稍微一转,掠过吉温面庞。

那一瞬间吉温只觉得好静。潺湲的灞水不流了,栖于翠柳枝的黄鸟白莺不

叫了,沿河茂密花丛中相逐相戏的彩蝶不飞了,四野农家的袅袅炊烟停止了飘

动,连远处缭绕秦岭起伏山脉的缥缈云雾都似乎停滞了。他便不觉抖了一抖,牙

齿发颤,不由自地低下去,腰也微微弯了弯。

他听见自己垂死 挣扎似的,从喉底发出滞涩的声音:「仆来送萧兄,真是

意厚,体惜臣僚。」李林甫笑容温煦,道:「吉郎不是也来了么?若论谊,

吉郎又岂不不厚。」吉温只觉他似乎字字皆无所指,又似乎字字皆有所指。他

此生还从未遇见过任何一,能像李林甫这般,即使在亲他重他之际,都能让他

生出战栗和畏惧,如临 渊,如履薄冰,更别提此时他们都已心知,他 背叛了他。

吉温颤抖着道:「仆过奖。」有乘势笑道:「既是如此,不若咱们暂且

退下,留仆与萧兄叙话。」便告辞着离去,李林甫也不挽留。

也只在片刻之间,喧闹声便如河岸风烟,悠悠散尽,独留桥上李家父子,

与萧炅家。萧炅这才趋前两步,握住李林甫的手。

他先前面对诸友,是颓废沮丧,面对吉温,是气度不改,此时见到这与自己

三十载,亲重自己有如手足的恩相,才真是真流露,低声道:「相公,仆

是戴罪之身,何敢劳你鞍马烦劳,跋涉相送……」一语未尽,喉哽咽,已是说

不成话。

李岫的嘴唇抖了抖,默然退到一边,极目遥望灞河流水滔滔东去,但见天水

相接处细若一线,渺渺茫茫,愈远愈微。他寂寥地想着,此刻与父亲话别的萧炅,

很快便要消失在比那流水尽处还远的连云山岭中了吧?他眸看了下父亲,忽然

觉得他的身影从未有如此之孤单。

李林甫反握萧炅颤抖双手,也低声道:「你放心……我说过,我定要救你。」

直到此时,他凝重若山岳的姿态,方才有了一个缺,一线漏隙,如山腹石

扉悄然开,隐隐漏出清冷雾气。他嘴唇颤抖,话音也有些飘忽,不知是思触

动,伤感难抑,还是自知缺乏履行这诺言的底气。

萧炅摇了摇,苦笑道:「仆……不必再为我多费心机。」他瞟了一眼斜

倚桥栏、若有所思的李岫,郑重道,「我的心意,仆素所知晓。还望仆多多

保重,努力加餐,自自身,来勿令儿郎辈有……黄犬上蔡之叹。」李林甫和

萧炅都非饱学宿儒,然而这秦朝名相李斯失宠得罪,终于被杀的凄凉典故,自来

做过宰相的,却无一个不知晓。李斯被腰斩之前,曾拉着儿子的手哭泣,自叹如

今欲求昔牵犬擎鹰,与子们出上蔡东门嬉戏玩乐的时光,也再不可得。这话

若是出自旁中,不啻为恶毒诅咒,李林甫定要大怒,然而此刻由他最为倚重

的部属说来,他只觉其诚,只觉其哀,只觉其惊心动魄,只觉其雷霆万钧。寒意

如渭水秋风席卷而来,沁心肺脏腑。

他怔忡片刻,郑重道:「你的心,我自然是明白的。我在朝中多年,根基

厚,想杨家子究竟还动不了我咸宁赵奉璋揭发我的 罪状 ,那赵太守的下

场你也见了,御史台还不是杖死了他?汝也不算远,我还将时常给你写信,长

安有什么时新玩意儿,我也遣给你送去。」

萧炅苦涩一笑,道:「举目见,却不能见长安。谁谓长安不远?倒真是对

不住了,恩相,我此后不能时常在你门下,为你倾尽绵薄……」他连连摇,终

于泣不成声,远望秀丽峻拔,直云间的终南岭,远望凝结秦中滋阜川原灵气

的锦绣都城,远望他已看不见了的,芙蓉开遍、锦鲤浮游,犹若瑶台仙馆的曲江

池苑。这河山,真是美得让欲断肠欲心碎的河山。他们曾共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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